阿音:为最后的中国游牧蒙古人留影(一)
阿音是第一位详细纪录中国蒙古游牧文化的摄影师。这位成吉思汗的子孙,成年后自学成才,花10 多年,倾其所有拍摄内蒙古东乌珠穆沁旗的游牧人家生活。20 万张底片,几百万字资料,忠实地记录了在草原生态恶化和工业文明入侵的背景下,游牧人生活方式的急遽变迁过程。阿音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不为金钱,不为艺术,不为名声,只是为了深入地记录游牧蒙古人的历史。” 12 月的一个清晨,锡林郭勒草原上已是寒风凛冽,下过好几场雪了。阿拉坦其其格照例起了个大早,放羊群出圈。头晚下的雪已经在地上积起了薄薄一层,她一手拿着簸箕,一手牵着自家的牧羊犬,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46 岁的蒙古族妇女阿拉坦其其格,住在内蒙古东乌珠穆沁旗满都胡宝拉格镇一个名叫白音布日都的嘎查里(嘎查在蒙古语中即“村子”的意思)。她和丈夫赛音乌其日拉图生有一女,在镇上读小学。她家拥有1.26 万亩围封的草场,600 多只羊,20 多头牛,1 座蒙古包,1辆摩托车,算是嘎查里的富裕户。 阿拉坦其其格凭着自己的守旧古板在村里出了名。尽管她家境不错,但却是全嘎查唯一没有定居、不雇用羊倌、仅靠夫妻俩劳动的家庭。她其实早就盖得起砖瓦房了,但就是不盖,而是坚持住在蒙古包里。当嘎查里已经全面普及了摩托车和机动车时,她还是不愿意跳下马背。她家倒是买了一辆摩托车,但从来没人骑,只是擦亮以后用布盖起来,存放在蒙古包旁边。乡亲们都叫她“哈古钦珲”,蒙语里“老脑筋”的意思。“为什么不盖砖瓦房?”一个端着相机的摄影师问她。 “蒙古包地震时不会压死人。”“老脑筋”阿拉坦其其格答。 “为什么不雇用羊倌?”摄影师又问。 “降福气呀!”阿拉坦其其格答。 “为什么不骑摩托车?” “那样会忘了祖先。” 发问的摄影师名叫阿音,阿拉坦其其格和他很熟悉。阿音开着一辆212 破吉普车,每过几个月就要来嘎查一趟,跟牧民们讲讲闲话,带些自己的新书和常备药来送给大家。阿拉坦其其格喜欢照相,也愿意跟这个摄影师聊天,跟他抱怨现在的人都不再按照祖先的规矩做事了。跟嘎查里的乡亲们一样,阿拉坦其其格看不明白阿音的工作,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了解他们家里的事,还认真做笔记。但他们都相信,阿音是在“做一件事情”。 阿音确实是在“做一件事情”。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件事就是“为最后的中国游牧蒙古人留影存照,客观记录濒临绝境的游牧文化”。 1998 年到2008 年,蒙古族摄影师阿音生活居住在内蒙古的东乌珠穆沁草原上,一心一意地做着这件事。十年间,阿音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走访东乌珠穆沁旗上的蒙古人家,与他们交谈、交往,记录他们的生活点滴,为他们“造像”——东乌珠穆沁旗7 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的有5 万居民,从孩童到老妪,从这个嘎查到那个嘎查,没有人不认识阿音。 东乌珠穆沁草原上位于中国版图的“脊背”,中国四大天然草原之一、锡林郭勒草原的腹地。17 世纪中叶以来,这里就一直生息着游牧蒙古人。他们逐水草而居,一年四季游牧于山峦、原野、河畔,与牛马驼羊朝夕相处。四季转场的游牧方式让草原、牲畜、人和谐共生;几百年过去了,东乌珠穆沁草原上仍然保留着最好的青草,这里的蒙古人也沿袭着最传统的生活方式。 然而,随着草原生态的恶化和城市化进程的深入,游牧人的生活方式正在改变。定居定牧和迅速扩大的畜牧规模让草原不堪重负,工业化的进程带来了污染和喧嚣,照此发展,蒙古人祖祖辈辈的传统难保,“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情境终将只存于诗中。初中都没有毕业的阿音,以一种“抢救历史”的自觉,十年间拍了20 万张底片,搜集了几百万文字资料,用蒙古文编撰了30 多本民俗书,其内容涉及游牧民族生活的方方面面。十年的坚持,让阿音成为第一个详细记录中国蒙古游牧文化的摄影师,也让阿音自己,走进了游牧祖先的灵魂深处。 “我似乎听到草原母亲的召唤” 阿音本来有一个很汉族名字——柒金才。 1970 年,柒金才出生在科尔沁草原边缘的半农半牧地区兴安盟,这里靠近东北,蒙汉杂居。阿音母亲是科尔沁的蒙古人,他的父亲则来自辽宁西部的阜新,早年来到科尔沁,以从锡林郭勒草原的额吉淖尔往吉林省的汉区长途贩盐为生。阿音的父亲深受汉族影响,能讲流利的汉语,结交的朋友也全都是汉族人。“柒金才”的名字就是父亲给他取的。 小时候,阿音接触的以蒙古人居多,但受父亲影响,他羡慕脑筋活络的汉人,认同汉文化。14 岁,阿音因为家庭贫困而辍学离家,外出谋生。他走村串镇,做起了卖衣服的小贩。偶然机会下,阿音成了《兴安日报》的通讯员。他发现,文字记者大都不会拍照,而摄影师往往不具备文字能力。他花钱买了一架简易的傻瓜相机,在业余时间一边为乡亲拍照赚钱,一边为自己的通讯配发图片。这时,阿音只有18 岁,但已经成了一个发稿率颇高的“土记者”。 阿音对摄影的兴趣越来越浓。1992年,他已经成为一位颇出色的业余摄影师了,还凭借拍摄兴安盟的希望工程专题获过奖。1993 年后,阿音在兴安盟开了一个小照相馆,维持生计的同时,继续拍摄草原希望工程专题。1997 年,阿音的照相馆开始挣钱,也正是在此时,“蒙古人”这个专题开始在他心中萌芽。 阿音发现,在中国还没有人系统地拍摄蒙古人的生活。早已习惯定居生活的阿音根本不知道一个蒙古游牧人怎样度过草原上的一年四季。“我似乎听到腾格日天父和草原母亲的召唤——作为成吉思汗的后人,我懂得游牧民族的遗憾:这个民族不缺乏创造历史的英雄,但缺少记录历史的文化。”阿音觉得,如果没人去做这件事,那意识到这一点的自己就责无旁贷。 内蒙那么大,该去哪里寻找最纯正的草原文化?他想到了父亲贩盐的额吉淖尔,那里地处中蒙边境附近的东乌珠穆沁旗(东旗简称),交通极为不便,是一个非常典型的蒙古牧区,仍保持着非常传统的生活生产方式。经过调查,阿音认为东旗正是他要找的地方。 1998 年,阿音带着对游牧生活的一知半解,从内蒙古兴安盟科右中旗的农村出发,向中国最后的“游牧圣地”——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进发。他靠着不到一万块钱的全部家产,和自己简陋的摄影器材,在当地开了一家小小的影楼。也是从那时起,他把自己的名字正式改成了“阿音”,蒙语的意思是“走很远的路”。
|
|
最新文章 |
图片主题 | ||||
|
||||
热门文章 |
推荐文章 | ||||
|
||||
相关文章 |
便民服务 | ||||||||||||||||||||||||||||||||
|
||||||||||||||||||||||||||||||||